溫經書之一

  溫經書
  【原文之一】
  讀書固所以取科名、繼家聲(1),然亦使人敬重。今見貧賤之士,果胸中淹博(2),筆下氤氳(3),則自然進退安雅,言談有味。即使迂腐不通方(4),亦可以教學授徒,為人師表。至舉業(5)乃朝廷取士之具,三年開場大比(6),專視此為優劣。人若舉業高華秀美,則人不敢輕視。每見仕宦顯赫之家,其老者或退或故,而其家索然(7)者,其後無讀書之人也;其家鬱然者(8),其後有讀書之人也。山有猛獸,則藜藿(9)為之不採;家有子弟,則強暴為之改容。豈止掇青紫(10)、榮宗祊(11)而已哉?予嘗有言曰:「讀書者不賤」,不專為場屋(12)進退而言也。
  【註解】
  (1)取科名、繼家聲:求取科舉功名,繼承家世聲譽。
  (2)淹博:猶淵博;見多識廣之意。
  (3)氤氳:音「因暈」;氣盛的樣子。
  (4)迂腐不通方:拘泥鄙陋而不知變通。方,法術、技藝。
  (5)舉業:科舉時代應試的文字。
  (6)大比:科舉時代稱呼各省的鄉試為大比。
  (7)索然:完盡的樣子。
  (8)鬱然:興盛的樣子。
  (9)藜藿:音「離或」;賤菜,布衣之所食。藜,像蓬一類的草;藿,豆葉。
  (10)掇青紫:取得高位貴官。掇:音「奪」;拾取。青紫,指高位貴官。漢制:公侯印綬紫色;九卿青色。
  (11)榮宗祊:榮耀祖先宗廟,即光宗耀祖之意。宗祊,宗廟。祊:音「崩」;廟門。
  (12)場屋:科舉時代士子應試的場所;亦稱科場。
  【講評】
  圃翁說,讀書的主要目的,固然是為了應付考試、求取功名。但是應付考試、求取功名,應該不是讀書的唯一目的。有人認定「取科名、繼家聲」,是讀書的唯一目的,那是錯誤的,窄化了讀書的功能,並且扭曲了讀書的真正意義。圃翁說,貧窮低下的讀書人,如果能夠達到學識淵博,下筆行文言之有物,那麼他的行為舉止,便自然能夠進退有節,有如君子一般的安於正道,說起話來,也都富含深意趣味。可見讀了書,不但充實了個人的器識,同時也能改變人的氣質,修養人的品格,功用真是大矣哉。三國吳的呂蒙,本是一個不讀不學的粗人,在孫權罵了他一頓之後始發憤讀書,沒多久,魯肅找他議事,便好幾次幾乎說不過他,令魯肅不得不刮目相看,讚他:「非復吳下阿蒙」。這是讀書效用的具體呈現。
  科舉時代的末期,有許多讀書人認不清這一點,紛紛陷在「取科名、繼家聲,掇青紫、榮宗祊」的迷惘裡,不可自拔。清代吳敬梓的諷刺小說《儒林外史》中,對這種學子熱中功名的醜態,有很生動入微的具體刻劃,發人深省。清鄭燮在〈寄弟墨書〉裡,也曾經對這些人提出過批評。他說:「今(讀書人)則不然,一捧書本,便想中舉人,中進士,作官如何攫取金錢,造大房屋,置多田產。起手便錯走了路頭,後來越作越壞,總沒有個好結果。」這一段話說得遠了,但總可以看得出來,像這樣的讀書人是得不到任何敬重的。
  讀書人之所以能得到他人的敬重,除了他們具有令「強暴為之改容」的潛在可能之外,更重要的應該是他們能「入則孝,出則弟。守先待後」,若應舉中式,「得志,澤加於民」;而不管及第與否,「不得志,修身見於世」。圃翁說,這種讀書人,即使不能適應官場的起落漂泊的生活,至少還可以作一個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,為培育優秀的下一代奉獻心力。這還不值得敬重嗎?圃翁說:「讀書者不賤。」從品格修養的角度上來看,這句話的意義更見真切。
836月中央日報出版《聰訓齋語》53-56

by 甲多先生 @ 1993.11.04 臺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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