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子喬救人記

高子喬是這個學期才轉來的新同學,長得高高壯壯的,面孔很黑。他的上嘴唇很厚,還往上翻,露出兩顆斷了半截的門牙,講起話來又慢又漏風。剛來的時候,老師叫他自我介紹,他說:『我是――耗子――子腳。』全班同學都笑得幾乎接不上氣來。
他的樣子看起來粗魯,卻沒有我們想像的會闖禍。下了課,他只在教室裏愣愣地坐著,不出去玩,也不會跟別人談天,一連一個多月都是這樣。
康樂股長李純德看不過去,連哄帶拉的把他拖出去,讓同學帶他玩。
石次貴首先找他玩踩腳。猜過拳以後,該他踩。石次貴像猴子一樣,左閃右躲好不機伶;他卻直挺挺站在那兒不知怎麼辦。旁邊的人叫:『踩呀!』他就用力在地上跺一下。人家說:『不對!快踩石次貴的腳。』他就跑過去抱住石次貴,用力在他的腳上踩一下。石次貴疼得大叫,用力在他身上捶兩下。圍觀的人哈哈大笑,笑得他莫名其妙。他不會玩踩腳。
柳昌平找他去玩躲避球,先教他:『我和你一國,站這邊;他們那邊一國。拿到球,就用力打。』比賽開始,柳昌平把球丟給他,他拿起來,用力往前打,沒想到球卻掉到左邊場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去。柳昌平跑去檢回來,說:『不對,要打人,打到對方的人,我們就會贏。』再把球傳給他,他同樣把球丟到了左邊,一連好幾次,大家都吵起來,不要他參加,他也不會打躲避球。
以後下課時間,他沒有再跟同學玩,也不見他留在教室。因為他甚麼都不會,大家也不在意他到哪裏去,就當班上沒他一樣。
直到有一天,他才再被大家提起來,並且要求把他調走,不願讓他繼續留在我們四年十三班。
那是在第三次定期測驗後的第三天。學藝股長到教務處把我們的考卷拿回來,大家都擠過去看,想看看自己的成績。突然一張「○」分的考卷,赫然呈現在大家的眼前。學藝股長把它抽出來,一看是高子喬的國語,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投給他憤怒的眼光。一個零分會把我們的平均分數拉低一點八一八分之多,使我們衛冕「榮譽班」的頭銜,增加百分之一點八一八的困難。
『又一個零分!』不知道是誰喊的。抽出來,數學試卷上的大名又是一個「高子喬」。這一下,羣情簡直是怒不可遏了,埋怨聲裏有叫罵的聲音,有的還氣得敲桌子。
上課鐘響了,把大家暫時趕回了座位。學藝股長匆匆地把考卷整理一下,放到老師的桌上;老師正好走進來。
『老師!』最激動的是黃廣安,沒等班長喊「起立」的口令,他已經一面舉手,一面站起來說話了。『我有一個建議,請老師把高·······。』
『好,等一下!』也許是老師看出了大家臉色的不對,聯想到了有關考試和高子喬的問題,害怕傷害了哪一個同學,立即制止了黃廣安的話,並且找了一件事,叫高子喬到辦公室去一趟。
看到高子喬走了,老師叫黃廣安坐下,要班長代表說明到底是怎麼回事。
班長說:『我們不喜歡高子喬,他不但甚麼活動都不會,而且這次考試得了兩個大鴨蛋,可能因此使我們失掉「榮譽班」的榮譽,所以同學們要求把他調走。』
接著有二十多個人舉手,有的沒等老師允許就在底下說起話來了,甚麼『我們忍受不了這種大笨蛋!』『大笨蛋應滾出榮譽班!』『害羣之馬!』『一顆老鼠屎攪壞一鍋粥!』『傻耗子!』『耗子的跛腳!』難聽的話都出來了。老師也不制止我們,也不請舉手的人發言。吵了好一陣子,老師看大家的憤怒發洩得差不多了,才敲敲桌子叫大家靜一靜。(明天續完
老師說:『你們的心情我了解,但是有一點你們不了解。每一個人生下來都是有用的,也都有他們的專長。像農人種田,工人作工,商人經商。他們都能對社會有所貢獻;而他們在讀書的時候,卻不一定有好的考試成績。』
老師舉愛迪生做例子,說他就是一個在學校功課不好的學生。
接著老師說:『榮譽也不止是考試成績上的比賽而已,舉凡品德上、體育上、美術上和合羣上的良好表現,甚至於在校外的默默行善,好人好事,都是「榮譽班」該有的表現。現在,你們只因為一個剛轉來的同學的一次考試分數不好,就要把他趕走。這種沒有友愛,缺乏同情心的行為,才是「榮譽班」的最大恥辱。』
老師越說越急,最後變成了訓斥,好像考零分的是我們,不是高子喬了。大家心裏都不是滋味。雖然表面上不說甚麼,可是從此再沒有一個人跟高子喬講過一句話;也沒有一個人跟他有過甚麼來往。
時間過得真快,四年級轉眼就快要結束了。六年級的大哥大姊已考完畢業考,等著畢業;五年級的學長學姊們,也準備歡送遊藝會的演出,全校都顯得相當忙碌。
就在一個忙碌的下午,一羣低年級的小朋友,在西操場的一個報廢籃球架下遊玩。大家起先只是玩沙子,丟小皮球。漸漸的有人去爬那個籃球架,看看爬得有趣,一窩蜂地在籃球架的上下四方,追逐奔跳。頑皮的小孩覺得低的地方不過癮,就往高的地方爬。其中有一個竟跨過已經朽爛了一半的籃板,把屁股套進生鏽不堪的籃圈,還一前一後地盪,盪得整個籃球架,「ㄓ ㄍㄜ ㄍㄜ」地響。
突然,「咱!」的一聲,承受不了的籃板,掉下來一大塊,連在板上的一邊籃圈,也斜轉過來。小孩的頭朝下,屁股翻到了上面,兩隻手抓住爛得只剩一小片的木板,哇哇大叫起來。底下的小朋友看到了,都嚇得四散逃走。
那時候,我們正在東操場上體育,有人發現了,告訴體育老師。體育老師趕緊跑過去;我們也跟著老師過去。
老師先安撫那個正哭得厲害的小朋友,叫他一定要抓緊,他馬上去搬梯子來讓他下來。我們也在一旁幫他著急。小孩卻不管這些,一面大聲哭叫:『我要下來!我要下來!』一面還手腳亂動,打算擺脫那只箍住他屁股的籃圈。籃圈連著那一小片木板,木板釘在鐵管上的地方,只剩下一根鐵釘連著了。
辦公室那邊,體育老師和導護老師一起匆匆忙忙地擡著一個四腳的鋁梯過來;熱心的同學去幫忙老師接過梯子。
這邊籃架上,小孩的哭聲越來越大,身體的搖動也越來越厲害,動得整個架子都發抖起來。同學們害怕籃架突然解體打下來,都紛紛向外走。就在向外走的人裏,突然有一個黑影穿過人牆,衝向籃架下。幾乎是同時,掛住小孩和籃圈的那一小片木板,向釘子的兩邊裂開,籃圈套著小孩,筆直地掉在那個黑影的身上。
一時大家都呆了。等老師們過來,叫:『快看看受傷了沒有?』大家才醒過來,一看,是高子喬。他適時接住掉下來的低年級小朋友,那小孩已經嚇得昏了過去。籃圈掉下來,在高子喬頭上打破了兩處。
『啊!勇敢的高子喬,救了一個人的性命。』我們都盡棄前嫌地跑過去,把他擁向保健室。因為流血過多,他也昏倒了。導護老師急忙把他送到醫院去。
因為住院,他沒有來參加期考。但是在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姊姊們畢業典禮那天,我們這班破天荒的因為他而能夠參加(以往四年級不能參加的)。是他並且代表我們接受校長頒贈的「永久榮譽班」銀盾。校長隨後說:『榮譽隨時等著我們去發掘和追求。任何人在任何地方,任何事情上,都可以得到榮譽,不止是在讀書、考試得好成績這一條路上。……』
級任老師坐在師長席上,向我們微微頷首,似乎是說:『是的,我們榮譽班的榮譽正是這樣得來的,我們已經有人證明了。』
「國語日報」兒童版

by 甲多先生 @ 1980.09.02-3 臺灣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