室溫驟昇到三十三度,悶氣薰得人人頂上冒煙;屏東特產的大蚊子,像二次大戰時,美國運來的小炸彈,猛攻着我們僅蒙一層薄紗的身體。拍掌的聲音,此起彼落;權充扇子的簿本,在各人的頭頂邊搖動。似是苦悶之謳;又如病中呻吟:大家盡情的吐露心中的感受。舞臺上吵得不得了,譜架升降的聲音尚不絕於耳。手帕幾乎可以輾出水來,汗珠仍不停的從毛孔滲出來。
「ㄍㄜ,ㄍㄜ,ㄍㄜㄍㄜ……」疾急的木魚聲,喚回大家的注意,我們同目望向前面。教練學長,轉動眼珠,看看左又看看後;先是校音,後再基本練習。一大串索然無味的工作,叫大家怨聲四起。他卻仍然吃力的走過來跑過去,汗水從他的眼鏡底框流下來,拿著木魚把子的袖子從額旁晃過,鹼味兒吸進他的肚子裏。「停!——」機械的拉長脖子,從阿毛手中接過南胡,嘶拖拉沙,整整扭扭。大伙兒的吵聲,使他不得不把耳朵緊貼着共嗚箱聽音。調準了這一把早已滿頭大汗,耐心的再調彈奏,等他把低音部一併調好時,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褲。大鼓敲了價響,所有的雜音霍地收斂。教練站上指揮臺,依照進度,先溫習「柳暗花明」。…「音不準、拍子不穩、時間不對。」他停下來,告訴我們主調要明顯,南胡弓法要整齊,伴奏拍子要穩、音要輕。又練練停停了幾次,好不容易練好這曲。換上另-首,先由吹組試奏,加上打擊和低音。效果不錯,教練涔涔的臉上,綻現一絲笑容,汗珠從他微啟的嘴脣,滑落地板。同學們興致勃勃的奏演,反復後笛子中斷,樂隊全停。他又舉起手臂來,大家聚精會神的望着他;預備!拍一下,琵琶放礮…「重來!曲子的開端必須整齊嚴肅,第一個音要強壯。依照預備拍的速度,眼光的餘暉,經常要注意指揮的動作…」他舉起手來,又放下去,大家都酸了大半,真正的熱汗倒掛在他和我們的兩鬢。
最後一次終於很順利的接了下去,他翹起大姆指向我們揚了揚,得意露在每個人的眼中。「停!休止時間不足,南胡搶拍子。從第一百三十五小節開始…」主調接了上去,他微微一笑,低著頭更加賣力的指揮,曲子終了,大致上很不錯。他掏出手錶:「休息五分鐘!」言畢,有的往外就跑,有的喝茶去,上廁所或趕抄譜。他卻還在那兒,指導沒離開的同學。「時間到!」他拍掌示意我們就座,馬上又蹲下去糾正那個拉高胡的同學的姿勢。我慢吞吞地上去靠他圍著,他正在示範南胡的指法,一副眼鏡架在椅子上。不知誰個好玩的,抓起來照在燈光下。天呀!鏡片子上竟附著一層早晨的濃霧。偷偷的把它拭去置於原位,假裝正經的看譜…。這一次,每個曲子都練得很認真,一首接上一首,時間跟著流水板一起溜去。
「各位同學,今天晚上的練習就到此結束。下次練習的場地照舊,請各位務必準時參加!」同學們早已一窩蜂的散了。教練學長把眼鏡重新戴上,收拾我們造成的善後,夾著殘餘的譜架和分譜,一步一步的踱回走廊。…
刊「木瓜園」第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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