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足之過

教室裏一片鬧哄哄的聲音,有吃飯的聲音,有唱歌的聲音,有打飯盒的聲音,有相罵的聲音,亦有「拜托!拜托!」的聲音。只有我沒有加人他們的浪潮。我正靜坐在靠窗我的座位上,靜靜地想、默默地想;我不是失意、亦不是失戀,我只是在思過。
那是星期二第四節上體育課的事,我們考籃球。因為我的學號在前面,所以很早就考過了,其餘的時間便都是我自由活動的時刻了。我大步跨向籃球場玩籃球去了,漸漸的,考過的同學多了,來玩籃球的人也就多了。不久,人數夠了,我們便分隊互賽。那時我的好友蔡宗利同學亦參加在對方,玩了一陣子。眼看著我方就要輸了。我對籃球並不大會。因此玩起來總是很粗,當最後一球要由他發時,我就守住他。他是本班籃球隊的候補,技術倒不錯,拿著球轉來轉去,我卻忙得手忙腳亂,後來我故意的一腳踢中那球,誰料不偏不倚的打中他的頭。只見一副眼鏡掉到地上,他則臥著地,兩手蒙住眼睛,並且發出一種呻吟的聲音。我著急了,額角直冒出冷汗。「啊!我錯了,原諒我好嗎?」我心裏喊著。拾起他的眼鏡,扶著他的右臂,直呼喚他的名字,但他卻絲毫無反應,我更心焦了,急得冷汗把衣服都弄濕了。須臾,他雙手放開了,我看他眼睛並無異樣,心開朗了便裂開笑嘴道了聲:「阿博對不起!」只聽他雷霆似的匐然一聲:「免叫阿博(這是他的外號了,玩籃球有人用腳踢嗎?把我的眼睛弄壞了,只有說對不起就好了是嗎?」這突來的一舉,把我嚇得發呆了,把他的眼鏡遞還給他,茫然無所視的站了好一會兒。
我默默地走回教室,嘴裏的泡泡糖仍然不停地咬著,但眼前灰白色一片,風吹進我眼睛的砂粒,也被我那歉然的淚水洗淨了。我走過了排球場,經過校園,穿過水泥路,進人走廊走到中廊,四周似乎無人,眼中更為淚水所包圍,一個帶著飯盒的女同學,差點被我撞個滿懷,我也不管她,繼續走。回到教室,把屁股往椅上一放,一股莫名其然的思想襲上心頭:我將會失去一個多年同窗的摯友。想著!想著!鈴聲響了,鐘聲也打起來了。這是第一節上課,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到工藝教室,我無心上那什麼工藝,茫茫走人閱覽室,擡頭看見一塊標語:子曰:人非聖賢,孰能無過;過而能改,善莫大焉。』我暗想:聖賢都有過錯了,何況我是一個人,一個平平凡凡的人。「去吧!道歉去!男子漢大丈夫能直能彎,道歉去!」
提起腳步,踏出門,遠遠看見他,我不敢正視他,低頭,走了兩步,不料他卻先衝著過來,我剛要開口他搶先說:「林同學,不要再談它吧!」這意想不到的寬恕,驚呆了我,許久,許久,我才擡起了眼睛,兩手緊緊握他,感激得幾乎掉下眼淚。
「縣嘉中青年」復刊第15

by 甲多不先生 @ 1968.03.29 臺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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