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9年一癸


中華民國49年,嘉義縣新港鄉大潭村,嘉義縣立新港國民學校大潭分校,一年癸班的53位學生,與級任老師洪素麗、及分校主任共55人,在教室外拍了一張團體照,上書:一癸師生合影,時間是4978日。黑白照片大小約2X3吋,當年學生我們七歲,老師至少大我們十二歲;今年我們大家都要滿65歲了;而級任老師,我估計她大約在7780歲之間,希望她還能看到我這篇文章。
寫這篇文章的因緣,是由於於明淑堂姊跟我要了這張照片的拷貝。明淑堂姊那時跟我同在這一班。 

民國999月起,為了老家祖墳的遷葬,我跟一向在昭元八叔身邊工作的明淑堂姊,有一段很密切的函電往來的時間。我們也會分別南下老家,在祖墳遷葬的現場碰面,不知道是怎麼的,就提到了這一張照片。明淑堂姊說她不記得有這麼一張照片,意思是說她從來沒有過,或者她也曾經有過,只是早已不知道把它丟到哪兒去了。

我也不記得照片是怎麼來的,但是如果不是花錢買來的,那一定是老師送給我的,因為我是班長。早期鄉下窮到不行,照相機又是了不得的奢侈品,你知道我的第一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嗎?答案是:此刻民國49年後5年的民國54年國校六年級,為了報名參加嘉義縣公立初中聯考拍的大頭照。因此,估計當時我是買不起這張照片的,家裡大概也不會有這個閒錢、或者閒情讓我去買。所以現在想起來,這張相片最大的可能來源還是:我是免費拿到的。

那時候的班長都不是同學選的,臺灣的民主風氣沒有開得那麼早:老師要讓誰當,誰就當了。那個時代,家長的權利也沒有如今的高漲,能夠影響到老師決定的家長,似乎還沒有產生。何況鄉下的家長,人人拼命勞動求個一家溫飽尚且來不及了,誰還有那個餘裕逸致來管這些「猴死囝仔的事?

以我為例:我從國校一年級開始當班長,一路當到國校六年級畢業,算是班上的重要人物了吧;但是我的父母親從來就沒有踏進過我的學校一步,不要說在五六年級和三四年級我就讀比較遠的新港本校、分校,就連一二年級在村子裡就讀的學校,距離家門不過50公尺左右,他們也一樣不曾光顧過。國校六年級畢業時,我獲得學校家長會長獎,是全校男女共十個班級、600多個學生裡的第四名,我全家包含父母奶奶兄弟姊妹總共10個人,也沒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畢業典禮會場上啊。

我媽對我課業的第一次關切,也是唯一的一次,是在國校一年級上學期的第二次月考後,我拿著全班第一名的國語考卷回家給她蓋章,告訴她說,分數跟上次一樣得98分,她就狠狠的打了我一頓,責怪我為什麼沒有進步。我媽出身嘉義縣溪口鄉下的陳姓殷實望族,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,排行最小;但是沒有讀過書,連橫寫的國字一和豎畫的數字1都不認識。她怎麼知道國語考98分是什麼意思,只知道:沒有進步就該打。

我雖然從國校一年級開始就當班長,但是仍然不過是一介披著黃毛頭的小孩,整天心浮氣躁的,上課大概也不怎麼專心,老師在講臺上說她的、在黑板上寫她的,我則在自己的座位上搞我的。

有一次,老師在黑板上抄生字,讓我們回家做功課。第二天生字簿發下來,老師在我的」字旁打了一個大大的「X」,並且幫我訂正成「走己」。我覺得很奇怪,因為那個字是我看著課本抄的,怎麼是錯了呢?下課時間,我拿著課本和我的生字簿問老師,老師這才發現,原來是她所寫的跟課本不一樣。上課時,她立刻跟全班更正,並且大大的讚美了我一番。

這件事,對我從上了師專以後,一直到當老師、當到退休的整個教學生涯,影響很大。中華文化博大精深,中國文字多如牛毛,中華典籍浩如煙海,以我們區區的幾十年壽命,如何能弄得個透澈明瞭。因此,我在備課和上臺講課時,一定謹守以課本及教師手冊為第一標準的信念,絕不稍有逾越;其次採用官定或半官定的詞字典做解釋;或再其次採用其他私人的著作參考書籍,務必讓我的所有講法,字字句句皆有所本。如果碰到還有疑義處,就把它寫成文字,刊諸報章雜誌上,以就教於方家。遇到學生來問時,必須十分把握才能當下釋疑,否則寧可事先再三查考,以免事後修改訂正,徒增學生困惑。

凡是人所做的事,都難免出錯;即使我是這麼的小心謹慎,出過錯嗎?答案當然是肯定的,而且還不只幾次。所以即使看到別人不慎疏忽,也應該以開闊的心胸,多多體諒包含。對於別人的指正,則不管最後對錯為何,也都應該虛心以對。

我在國語日報語文中心擔任語文班老師時,曾發現國語日報辭典裡有一條目,我自己認為不妥,就跟編輯部反應;沒想到那些都是我老師級的教授編輯們,居然接受了我的看法,在下一版次印刷時就做了修正。這種態度就是我想要擁有,並且亟需努力效法的。

我還有另一個麗嬌堂姊,也跟我同在這一班。她說:原本老師是叫她當班長的,只因為她喊口令的聲音太小了,只當了不到一天,就換成是我當了。這個過程我沒有印象。但是她說老師讓她當班長,這一點我相信。這個堂姊是早一年出生的,比我大了將近一歲,外貌看起來成熟老練,是一個足以當家的腳色,在這一張照片上,你就可以輕易的辨認出來。

我不但有這一張照片,我還有全班54個人全部的名單;那也是因為我是班長的緣故。不過,這跟一年級的洪老師已經沒有關係了,而是三年級的級任老師給的。三年級的級任老師,也是一個年輕的女老師,戴著一副近視眼鏡,可惜現在我已經忘了她的姓名。

在我離開故鄉不知道多少年之後,有人提到說要開同學會什麼之類的,找我問名單;我就到老師家跟她要,也不管她是不是還留著我們當年的資料。那時候,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當了國小老師、開始教書,但起碼應該是在就讀師專的後面階段,已經準備要當老師了,所以膽敢以同行或準同行的身分,單獨或與同學一起前往。

老師的家在新港街上宮後村,就是新港奉天宮媽祖廟後面那一帶。那裡有一棟很大,而且是單獨的標誌性建築,就是新港戲院。新港街上的戲院有兩家,廟前的一家名字叫做明星戲院,比較新但是比較小,位置是在熱鬧的街道三角窗;新港戲院雖然比較老比較大,但是顯然位置偏僻,因為不遠的附近就是田野。

老師家位在新港戲院大門正對馬路的左手邊第一家,是專門給來看電影的人寄車的小店兼住家。日式的房屋四周,總是停滿了車子,不是汽車、摩托車,而是腳踏車;我也曾經光顧過。但是,你絕對不會在那種場合,跟老師不期而遇,老師似乎從來不參與她的家人所經營的事業。

但是要找她,還是得到那兒去找。她可能讓我進了她的屋子,然後手抄一份我們班的名單交給我,男3222分開,而且還似乎按照原來的名牌號碼排列次序。原始的那張紙條,老早就不見了;現在所留的,是不知道什麼時候,我把它打字存在電腦裡的檔案。

我開始使用DOS電腦,是民國81年前後,為了與江煜坤老師合著《聰訓齋語.評註》才努力學的,那時候還不會用WINDOWS的視窗程式;而現在手上的這份資料,是打在OfficeExcel裡面,估計應該是民國85年以後的事了。可見老師給我的原始文件,我也大概珍藏了二十來年。

底下就是這分名單的原始順序:
1.何清爐2.何嵩森3.林森郎4.李登陽5.何金煌6.林忠雷7.翁正吉8.楊錦松9.何國成10.林紹文11.翁坤杉12.林壽松13.林宗孚14.楊榮春15.翁坤生16.阮顯堂17.何銘鏡18.陳金元19.阮昭信20.林清元21.蕭文烈22.張燦坤23.蕭村煙24.何靚悰25.林金燦26.林進財27.林義烈28.林日東29.鄭木興30.葉慶瑞31.林晉吉32.林宏一33.何金鑾34.林金玉35.林麗華36.蕭淑霞37.何錦雲38.何素靖39.林秀勤40.林彩梅41.林麗華42.林麗嬌43.林月鳳44.蕭春昭45.翁玉猜46.林玉嬌47.阮榮鈴48.何素春49.林平燕50.吳美琴51.林明淑52.林素伎53.李秀英54.翁秋月

根據我後來擔任6年小學老師的經驗,學生名冊的製作有依成績、年齡和身高為序的三種。我入學的縣嘉中就是以成績的高低排學號,我就讀的屏東師專則以錄取分數排班級,而以身材高低排座號。

國校一年級時才剛入學,還沒經過任何的考試測驗,不會有成績,無法據以排次序;但這張名單顯然也不是按照年齡排的。因為不知道哪一年,29號的鄭木興提議,讓我與31號的林晉吉,跟他結拜成異姓的兄弟。有一天就在林晉吉家,焚香祭告天地,取出生辰,排列行位、完成儀式。木興最長為大哥,我其次為二哥,晉吉最小為三弟。但是在老師的名單裡,我是27號排在鄭木興之前,顯然不合。

晉吉的家就在我家對門的附近,是目前很夯的大潭村景點「林通喜古厝」的一部分,只是一般人都不這麼以為;因為他們家是「林通喜古厝」北側護龍外的另一排五開間建築,全部都歸他們家住,應該是「林通喜古厝」的北側外護龍。兩護龍間巷弄前後都有精緻的內院門,通往75號道路的外院門,氣派宏偉雄壯,比起我們「大潭中厝邸」林家「典型二進合院」,通往公廳大埕的內院門,還要可觀得多。

那麼,為什麼一般人都不認為它是「林通喜古厝」的一部分呢?原因就在於「古厝」南側沒有相對應的外護龍。為什麼「古厝」不把南側的外護龍也給一起建了呢?原來「古厝」南側緊挨著大潭精忠廟,已經沒有地方讓它再蓋房子了。但是你只要看看他們南側邊門的顏色和格局,與北側外護龍通往75號道路的外院門,完全一模一樣,你就知道:它們其實是一體的。我們就是在它北側外院門的門柱下,按長幼次序長跪三叩地,虔誠焚香九祭拜上天的。我們當時確認的長幼次序,跟老師的名單順序不一樣。

由此可見老師的名單次序,應該是按照身材高矮排列的。照片裡,晉吉三弟我已經認不準了,但木興大哥就站在分校主任旁,身高顯然是不如我,所以號碼排在我的後兩號。

按身高排列次序編號,還有另一個證據,就是女生的最高那一個33號何金鑾,因為升旗時就排在第一位,上三年級時被老師指定為副班長。我之所以印象深刻的原因,是因為那時候的課間活動跳土風舞,男生要被迫牽著女生跳。我當班長,就要跟副班長牽手,常常成為同學取笑的話題。

你一定會想:三年級老師手上的名單,會跟一年級時候的學生相同嗎?答案是:會的。鄉下學校的學生變動很小,幾乎可以說是不會變動。你看,我們新港國校第一、二個學年的編班,從本校甲乙丙丁編起,第一個分校從戊班接下去,到大潭分校、我的學校,以最後一班、癸班結束。升上三年級,我們癸班回到新港街上的另一個分校上課,班號、學生原封不動搬過去,只有級任老師換了。

換老師的事,也不是只有發生在三年級那一年,二年級還在大潭分校就讀時,我們就換過一個男的陳老師,他的家就在新港奉天宮前面,開腳踏車店的。這老師不久就離開新港國小,轉到新港國中任教去了。四年級跟三年級在同一個分校上課,但是原來的同學打散,男女分別重新編班,我變成四年戊班男生班,老師也換成另一個男的,姓名已經沒有印象,但是他的家在學校附近街上,是經營傳統的醬油釀造生意的,這倒是至今還能清晰記得。

五、六年級回到本校上課,班級重新編過,我成了五年己班的班長,當然級任老師也跟著換了。為了因應升學考試的需要,學校將我們相鄰的兩個班合併,再區分成一個班要升學,另一個班不升學來分別教學。因此,一起上課的同學,也有一半的時間是相混雜的;而兩個班的級任老師,也同時會跟兩個班的學生上課,一個教國語,一個教算數;當時的初中聯考就考這兩科。

我擔任班長的己班是不升學班,級任老師教國語,姓名我也已經忘光了;另一個升學班的老師名叫郭茂雄,教算數;在我們即將畢業時,他跟我們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。說什麼:如果我們都順利的話,那麼四年之後,我們就會在省立嘉義中學再見。省立嘉義中學簡稱省嘉中,是我們即將要參加的嘉義縣公立初中聯考的第一志願。當時的省嘉中是一所完全中學,有初中部和高中部。我們即將要參加的嘉義縣公立初中聯考,第一志願是它的初中部;而郭老師對我們所談的畢業感言,卻和它的高中部才有關。

原來,郭老師在我們畢業之後,也要跟我們一樣離開學校,再回到師範大學進修,四年畢業之後,它鎖定的服務學校就是省立嘉義中學的高中部。因此,如果師生雙方,也就是老師所說的我們都順利畢業升級,那麼,等老師一畢業分發到省嘉中當高中老師時,我們就是省嘉中的高二學生,即使不是在老師任教的班級當他的學生,也是老師任教學校的學生。這就是我們國校畢業時,老師所說那一段「預言」的意思

我並不是如老師所說「順利」的學生,我怎麼會知道這個答案呢?因為,在很多年之後,我因緣際會的進到高中教書,意外的從學生那兒,看到老師著作出版的高中數學參考書,赫然發現老師早已經變成省立嘉義中學的高中數學名師了。老師是不是如他所說的,在師大四年畢業後,就如願順利的進入省嘉中任校,這個我不知道;但是我們班同學,能「順利」去當他省嘉中學生的,應該是沒有。

國校畢業後參加嘉義縣公立初中聯考,我以國語92,算數91.5,總分183.5的成績,考上第二志願的嘉義縣立嘉義中學初中部。第一志願的省嘉中初中部,最低錄取分數為184。初中畢業後,我沒有參加高中考試,所以上不了省嘉中;就讀其他初中的同學,也沒有聽說有誰參加了嘉義區的公立高中聯招,所以老師當初的那個「如果順利」的期待,想必多是落空了。

我們的初中聯考雖然只有考兩科,但是國語科包含作文20分,還必須使用毛筆書寫,考試時間好像也比較長,所以我們參加聯考的學子,各個都是大包小包的上考場,滿頭大汗的作答,並不是如你所想像的:因為科目少、準備輕鬆、心情愉快、簡單應對便足夠。比較而言,算術是相對較好應付、並且容易拿到高分的科目。所以許多考生都是算數100,國語80幾的;而像我這種國語分數反在算術之上的,算是異類。錄取在縣嘉中、像我這種的異類,全部都聚在我班。

我的初中是以入學考試成績編學號的,第一號45000,到我45011第十二位,我們的總分都是183.5的第二志願錄取最高分。排序原則規定:先比國語後比算數。因此,排在我前面的11位同學,國語分數都是優於我的;而排在我後的不知道還有多少人,國語就跟我同分。據說我班錄取分數為183.5的人,總數超過二十五個。看,這些都是有異於常人:算術成績應該優於國語的怪咖。

當時嘉義縣立嘉義中學也是一所完全中學,簡稱縣嘉中。據我所知,我國校畢業的那一個升學班,沒人考上第一志願的省嘉中初中部,考得最好的就是我,也只錄取在第二志願;而新港國校全部的升學班中,據說考得最好的一個女生名叫翁玉猜,也只跟我同樣錄取在縣嘉中初中部的第二志願。女生的第一志願是省立嘉義女子中學初中部,簡稱省嘉女初中部,不是省嘉中初中部。

新港國校畢業的女生,初中聯考考上省嘉女初中部的不是沒有,我的堂姊林美景就是其中之一。

美景堂姊生於民國35330(農曆227,比我大7歲。我出生時,她已經上了國校二年級;民國48年我上國校一年級時,她已經在先一年就國校畢業,參加嘉義縣公立初中聯考,考上了第一志願的省嘉女初中部。這在當時,不管是她畢業的學校,或者是她出生成長的家庭,都是非常令人振奮的。

不料,民國5079(農曆527上午九點半,發生在民雄火車站南端平交道,南下柴油特快車撞上嘉義客運的交通事故,當場就有四十一個人罹難,加上送醫不治的七人,共有四十八人在這次車禍中死亡,可能是臺灣光復後,死亡人數最多的一起地面交通事故。美景堂姊不幸的正是其中之一,當時她已經讀完初二,即將升上初三。

據報載:從警局所存檔的黑白照片中,可以看到當時被撞的客運車幾乎全毀,三分之二被撞入鐵道下方的排水溝中,慘重的死傷,軍警緊急搶救的過程,上千民眾圍觀的場面,都被鏡頭一一記錄了下來。只是當時資訊並不發達,不知道還有多少老一輩的民眾,記得這場大車禍。這一起重車禍,總共造成車上乘客及車外民眾,總共77個人的傷亡。不但驚動了當時才擔任行政院政務委員的蔣經國總統,出面指示如何辦理,還使得當時的交通部長,因而引咎辭職下臺。

美景堂姊死亡之旅所搭乘的嘉義客運,是我們往來嘉義必須倚賴的交通工具;她乘車所經過的路段,也是我們日後往來嘉義上學的必經之路。這段路,從民國54年到民國57年,我讀縣嘉中、明淑堂姊讀縣立蘭潭初中期間,曾經同時搭車來往了三年;稍後麗嬌堂姊就讀省立嘉義家職時,也搭車來往了三年。

美景堂姊過世後,她的遺物書籍被丟棄在一旁。當年我已經讀完村子裡的一二年級,即將轉讀街上分校的三年級,就在那堆遺物中,我靦腆的保留了她的一本筆記簿,因為裡面有一首她的遺作〈寶島頌〉。民國56年,我也已經上初二了,就以她的名字作筆名,把她這篇在初二時的作品,投稿在我學校,民國5711日出刊的《縣嘉中青年》復刊第14期,並獲得刊出,還拿到我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,新臺幣8元整。

美景堂姊似乎是以此引領了我,走上寫作投稿之路的。從此以後,我陸陸續續的參加各種作文比賽,或者自己寫作文章,向報紙雜誌刊物等自由投稿,有幸運獲獎,或得以刊出的,總數達三百餘文次。還集結出了三本書:民國70111日,樹人出版社出版的《作文指導》,與李原白、顏炳耀等合著,內容收錄了我在他們雜誌上發表過的6篇文章;民國793月,幼獅文化事業公司出版的《細說作文》,內容為一系列的國中作文指導文章;民國836月,中央日報出版部出版的《聰訓齋語.評註》,與江煜坤老師合著,解析了明末清初的一位學者張英的家訓著作,對個人立身處世之道,待人接物之方,有很深切的關懷、叮嚀和告誡。

這三本書,都可以在臺北市立圖書館的館藏查詢借閱系統裡找得到。民國85622日,《聰訓齋語.評註》榮獲臺灣省政府教育廳,85年度獎勵教育人員研究著作,著作類甲等獎。民國80227日,《細說作文》榮獲教育部79學年度青年研究著作類甲等獎,還入選《行政院新聞局第九次推介優良中、小學生課外讀物清冊》。

美景堂姊雖然不幸早逝,但是以一首〈寶島頌〉遺作,帶我走上這一段文路,還僥倖留下這些許浮淺的腳印,也算不愧為我縣嘉義第一志願的才女了。

而那位與省嘉女的第一志願擦身而過的翁玉猜,是我在大潭分校的一二年級同班同學,她的身影應該還在上面這張照片上,只是我已經不認得了。在同是縣嘉中學生的三年生涯中,我們似乎也不曾相遇過,因此也就沒能再接續我們曾在大潭分校一二年級的同學情誼。

現在,我們回到照片上來看

全班分五列,自前往後算:第一列46女共10人,坐在教室外的排水溝沿;第二列66女共12人,坐在椅子上;第三列9人,全是女生,站在地面上;第四列101女共11人,站在椅子上;最後一列11人,全是男生,站在課桌上。主任和老師一左一右,與第三列齊站在地面上。除老師外,總計是男生31女生2253人。所以,當天有一個男生沒來。

那一個男生是誰?不知道!拿著名單和照片來核對,我可以確認的約有10個,加上能夠大概猜想分辨的不會超過三分之一。男生總共32個,要找到那三十二個分之一,現在看來的確是很難很難。

全班分成五列的隊伍,乍看之下,分不清老師是按照什麼基準來安排;仔細一看,你就看出來了,最精彩的是在最前面的那一列。看:第三列9人全部是女生,第五列11人全部是男生。第四列11個人中,只有老師旁邊站了一個女生,那個女生原本應該是站在第三列的,為什麼?因為第三列的左右兩邊都還有空位;但是因為那個女生長得高,老師怕她遮到後面同學的臉,所以讓她上了一階。第二列66女,但男左女右各自分座,可見原本的編排規則,仍舊是男女有別的。可是第一列10個人當中,46女夾雜摻坐,毫無規律可言,那又是為了什麼呢?答案是:因為他們都穿著完整的鞋子。

注意那個完整」兩字!早期鄉下的學生,要達到學校服儀規定的,基本上是很少的。你看我們班,看起來雖然大部分同學都是穿著白上衣,但樣式可是千差萬別的;至於下身穿的的裙、褲,那差異就更大了。而跟今日學生的最大不同是,能穿得起鞋子的人很少,而能穿著「完」或全新鞋款的人,更是少數中的少數。所以你看,我們那二三四五列的同學,被前面的同學遮住的,多半是沒鞋穿的「赤腳大仙」,或者是穿著不完整的鞋。而只有穿著完整鞋子的同學,才能被選坐到第一列的明顯位置,大方自在的展示他們與來自貧窮農家同學的不同。

我雖然當班長,但也是位在「赤腳大仙」之列,這就是我沒能被安排在顯著位置:例如第一列的左中右、老師或主任的前面,或者是他們的身旁之故。

記憶中我的第一雙鞋,不是布鞋,而是皮鞋,是國校五六年級時,接受來自我松柏外甥的淘汰之物,還不太舊,只是有點大。松柏外甥是我秀霞大姊的大兒子,大我兩歲,叫我舅舅,可是我身上的穿著,十之八九都拜他「穿不上了」之賜。他有一個妹妹,年紀也比我大,正好跟我讀同一個初中,年級比我高一屆,因此我的初中教科用書,也大半都承接了她的舊本,這讓我初中的求學費用,大大的省去了不少。

我能真正穿上屬於我自己的鞋,那是上了初中,跟學校買制服、買鞋子之後才有的事。記憶中,我在升上國校三四年級,往來大潭到新港街上分校的通學生涯中,不但是還使用兩條腿步行的「11路」當道,腳下依然是無鞋的「赤腳大仙」裝扮,每天行走來回於約十公里的半礫石路面,寒侵暑逼、冷凍熱烤的,皆不曾中斷。國校畢業時,還拿到一張國校六年全勤的獎狀。

國校六年裡,我總共拿到19張獎狀。其中二年級掛零,三年級拿了9張最多,包括月考比賽成績優良獲得名次7張,一張模範兒童,一張期末的品行端正成績優良、所謂的「品學兼優」獎。一年級只有一張「品學兼優」獎,是除了二年以外表現最差的一年。但是因為拿到的是人生的第一張獎狀,而且獎狀品質既高,內文又用毛筆工整書寫,一度被父母珍重的貼在牆上展示,後因牆壁剝落不堪承載,才小心翼翼的把它取下,所以造就了它周圍的許多皺褶破洞和凹痕。
其他四五六年級三個年級每年各得三張,三個年級都包含了期末的一張「品學兼優」獎,四年級加兩張作文比賽獎,五年級加兩張月考名次獎,六年級加一張月考名次獎,還有一張就是上面說的六年全勤獎。

獎狀的紙質印刷和花紋,有著低中高三等之分。高的如上面那張剝蝕的「品學兼優」獎,等級如同畢業證書般的精緻嚴肅;低的以手刻鋼版油墨刷印,如下圖。
這手刻鋼版的絕技,我們當時的師範生,及國小老師是人人必備的。沒想到不過十幾年,被電腦和印表機打得無蹤無影。如今不管什麼人,你跟他說手刻鋼版的歷史,那人必然先是一陣錯愕,然後是瞠目結舌,無言以對。

一般的獎狀是外面文具店臨時就可以買來的,沒有國旗國父遺像的裝飾,框邊的花紋也沒有那麼慎重,但是如果內容可以工整的用毛筆寫好,感覺也是隆重的。
但是如果不夠慎重,只圖交代了事,加上草率塗寫,那就感覺不好了。以下的這兩張獎狀,似乎就是這個情況:把同樣的一件事,當成不同的兩件來辦。我當時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現這異樣,現在的感覺是,只想問:老師!你是不是累了?當然,也有可能是教務處的承辦人員出包,不能這樣就直接怪罪老師的。
最後,讓我們來看看照片上的背景」部分,就是我們的教室和學校。

我們全班正好站在教室走廊的兩根廊柱之間,背後是兩扇窗戶,一扇窗戶好像有玻璃,一扇窗戶則由直立的木片組成,也是可以開闔的。好像有玻璃的窗戶,呈現的是不透明的白色,可能在玻璃上又貼了白紙,也有可能並沒有玻璃,只是在窗格子上貼上白紙而已。

主任和老師分別站在兩根廊柱旁。廊柱是木頭的材料,已經剝朽得差不多了,上面還可見水泥補過的痕跡;柱礎的水泥支撐,也是最新修整過的。從照片窗外望向教室,裡面漆黑一片,不知內容為何。這教室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產物,原本應該也是日本官方的建築,共有兩間,正好給新港國校大潭分校的兩個班級、一癸和二癸兩班使用。靠級任老師那一邊是南方,隔著一條圳溝是嘉76號大馬路,圳溝跟教室之間有一間比教室小的辦公室,辦公室的後面有廁所和廚房,再往後是圍牆。

我們一癸的教室跟辦公室相連,北邊是二癸的教室,再往北就是圍牆,圍牆外、小道旁,就是一整排的農家。這面圍牆矮矮的,連我們一二年級的小鬼,都能輕易翻越。教室的前面是廣場,地面鋪著磚,像砌牆的那種,其實不是給我們運動用的,附近的農家常用來曬打農作物,倒很切合實際。廣場約有三十公尺縱深,臨正面嘉75號馬路的圍牆比較高,正中還有一個磚砌的大門,只是沒有門,所以廣場沒有門禁。

出大門往左是丁字路口,就接到嘉76號道路,有客運車通行,往西接164號縣道,經新港到北港;往東經過竹仔腳往嘉義。出大門往右不到50公尺,就是大潭精忠廟,我家就在廟旁不到10公尺處。出大門直走過大馬路,馬路邊就是一個大潭。這一個潭,透過辦公室旁的圳溝,與大潭村東邊,精忠廟所擁有的的那一大片占地八甲的大池塘相連。

學校圍牆只有東、北、西三面,南面學校的界線是圳溝,圳溝旁在學校側有一片寬約10公尺的泥土地面,那是我們活動玩耍的地方,學校有限的遊樂設施都在這裡,不管是上學或放學時間,照片上的那些男生,應該有不少人是會在那兒徘徊流連的。

我們班的同學,不只是來自本地大潭村,也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學生,是來自鄰鄉的民雄鄉西昌村,又名竹仔腳。我們把全班名單,按姓氏排列一下看:跟我一樣姓林的有23個最多。

大潭村民以林姓居多;在大潭的林姓家族有兩支。根據大潭在地的文史工作者、張耀元老師的研究:大潭的林姓家族分潭頭林和中厝邸林兩大家。我是屬於中厝邸林這一支。我中厝邸林家,是最早從大陸移墾定居大潭的家族,繁衍人數眾多,幾乎占滿大潭的大半。我班23個姓林的同學當中,我祖父的嫡孫、就是我們親叔伯所出的堂兄弟姊妹,就有四個,加上遠房叔伯家的堂兄弟姊妹10來個,中厝邸林家的子弟超過15,其餘才是潭頭林和後來零星的移居者。

其次是姓何的有10個,姓翁的有5個排第三;這兩個姓氏的同學,大部分就是來自竹仔腳的越學區就讀者。竹仔腳村就在順著學校旁圳溝南邊的嘉76號大路往東走,先越過臺糖小火車的鐵道,再越過嘉南大圳的那一邊就是了,距離學校不會超過一公里,比我三四年級以後往新港街上走,距離要近得多了。所以,他們上學都是走路過來的。

在大潭分校讀完一二年級之後,他們可以選擇繼續留在新港國校,跟我們一樣到新港街上去上學,也可以選擇回到他們民雄鄉的學區學校去就讀。以我們班為例,他們大部分仍會選擇留在新港國校,就像那個跟我一起考上縣嘉中的女生翁玉猜一樣。

這張照片的拍照日期是49年的78日,其實是我們一年級下學期已經結束,即將升上二年級的暑假,也就是說,洪老師已確定將不再帶我們班了。不知道為什麼原因,我們會留下這一張照片來。在往後的五年,甚至連鄰近畢業時,我們都不再有類似的團體照出現,使得這一張照片的產生和留存,顯得更加的奇特和珍貴。如果這是出自於洪老師臨別的一念,那麼,我們真的要非常非常的感謝她。她藉著這一張照片裡的人事景物,讓我們彷彿又回到了58年前的當下。

如今我們都老了。但願照片裡的所有同學,都仍存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;有機會,也請他們都能進入到我的這篇文章裡,一起回味那剛滿七歲時的稚嫩時光。

by 甲多先生 @ 2018.06.06 臺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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